界（十）
赵云澜梦到祝红给他发的那个街头访谈。
大概是某个节日吧，身后张灯结彩的，人来人往，大家穿着崭新的衣服，还有个短发妹子拿着大朵棉花糖边撕边路过镜头，棉花糖挡了下她的视线，不小心撞了下胳膊，当时年少的沈巍立即把自己往他那边带了带，一脸严肃地说：“人这么多，靠近点。”
那个访谈还挺无趣的，反正赵云澜是没能记住到底问了些什么，就在最初被问起“你的理想是什么”的时候，敷衍地回了句：“大学教授。”然后就把人扔给沈巍不管了，沈巍倒是认真回答了，就在他四下搜索美食，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烤肉店，想立刻把沈巍拉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沈巍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翻山越岭。”
他一愣，回头拉住沈巍的衣角，目光里写满了期待和忐忑，他问：“你说什么？”
沈巍冲他温和一笑，回道：“他们问我最近最喜欢的一句诗是什么？我说，是海桑的诗。”接着他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放低了声音对着赵云澜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翻山越岭。”
瞬间世界安静极了，人群和一切都被刷成了黑白成为布景，最后不知道从哪个街角开了一朵正好的玫瑰花一路芬芳过来，满世界是粉红的味道。
那些隐秘的心事和所有辗转反侧的夜晚，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如何将这滚烫又热烈的心意说与对方听呢？
只好借用这一句最能表述的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翻山越岭。”
山海亦可平。
“云澜？赵云澜？你哪里不舒服？”
赵云澜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翻了个身，胃隐隐抽疼，他连着两天各种局跑，没正经地吃过一顿饭，胃病这位老朋友就又出来问候他了，他习惯地伸手捂着腹部，整个人蜷起来，把这一阵疼痛忍过去。
没想到那个声音有耐心极了，还上手来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尽管对方的动作已经算轻柔，但赵云澜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方想把他抱起来这个动作仍然很吃力。
赵云澜在被搬到床上，盖上被子的那一刻睁开眼，看到沈巍着急的目光。
“你哪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赵云澜刚醒，不久前在门口这个人说的那句“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和那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翻山越岭”轮流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一时间又苦又甜的。
赵云澜抹了把脸，使自己冷静了一下，掀开被子想下床，面无表情地回道：“就不麻烦沈教授了。我这老毛病了，我出去随便找个地儿吃点热乎的就成。”
沈巍把他按回床上，重新给他盖好被子，又出去接了杯热水，看着他喝下，才说：“这会儿你上哪吃去，我给你做点粥吧。你睡一会儿，等下粥好了，我叫醒你。”
说完临走到门前，又不放心地问一句：“真的不用去医院？”
赵云澜其实感觉自己没啥问题了，但难得好机会，他装作虚弱的样子摇了摇头：“真的不需要，我就歇一会儿，再吃点热乎的就行。不用吃药，吃太多药也不好。”
沈巍这才往厨房走去，出门前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赵云澜这会儿有点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看到沈巍的床头柜上有个倒盖下来的相框，下意识地猜是他的母亲，虽然沈巍的弟弟说他母亲知道自己，但赵云澜自己是没有见过她的，只是听沈巍说过他母亲是一位很温柔的人。
不知道沈巍都怎么样介绍自己？难道是说：“哦赵云澜啊，是那个我愿意每天为他走一万步的人。”
赵云澜被自己的想象给逗乐了，这会儿根本没想着要查案，沈巍的母亲是最关键的线索，到底在警局里备案的那位死者是不是沈巍的母亲本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没有想这些。
他只是想着他喜欢的人，曾经无数次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提起过自己。
相框放得方方正正的，像极了本人严谨的性格，强迫症可能晚期了吧，赵云澜心里吐槽。
枕头和被子也是整整齐齐，跟样版房似的，赵云澜往被子里一缩，从枕头上掉下来，头磕到一个硬物，他伸手从枕头下面掏啊掏，没找着，他坐起来压了压枕头，从枕头里拿出来一个相框，上面赫然是少年时候的自己，像素太糊了，是从那段访谈里截图打印出来的。
赵云澜与少年的自己面对面愣了一会儿，把相框仔细地放回去，掀被子下床往厨房走去。
沈巍在厨房里刚好揭开盖子，一阵雾气出来，看到赵云澜站在厨房门口，开口道：“再等一会儿就可以了，胃很难受吗？”
赵云澜一个字都懒得说，径直走过去，抱住了他的少年。
晚了这近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做的事情。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到有一天你来告诉我。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吵架了？”
沈巍感觉自己被雾气熏得眼底有点湿，他没有说话，但赵云澜明显不想等他回答，今天有些事情必须要解决。
“我忘记过，但不是故意的。十年过去了，我不想要等我老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里，想起我这一辈子，我居然，居然。”
赵云澜低咳了一声，沈巍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背。
“居然没有机会对世界说这是我爱人。我男朋友。我居然从来没有过，沈巍。你不遗憾吗？”
“我……”沈巍开口准备说话。却被赵云澜打断了。
“没事，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允许你有犹豫的时间，也允许你享受多一会儿我追求你的过程。我明天就搬进来，你这客卧反正也是空着，就给我住吧。就这么决定了。”
他的少年有满腔秘密不可与他言说，他只好让一步，给对方足够进退的时间。赵云澜缓了缓情绪，嗅觉后知后觉地闻到厨房里养胃粥的香气。
“好。”沈巍回道。
赵云澜反应了一下，想松手看看对方的表情，没想到被抱得更紧了。
“诶？沈教授，你这话可得说明白了，你这个好，是回答哪一句？”
沈巍没回答这一句，只是死死地抱着赵云澜，仿佛想弥补上这失去的十年。
在粥的香气里，兜兜转转，他的小男孩总算又回到了他的怀里。
“你觉不觉得，老赵最近，好像谈恋爱了？下班无比准时，中午还带饭来上班，晚上也不出去应酬了。”林静又帮忙推掉一个饭局之后，嘟囔道。
“而且穿的衣服也无比整齐了，平时他那身就跟从箱底翻出来似的皱巴巴的，最近都……”祝红附和到一半，被郭长城的一句“赵处”，把接下来的给塞回了肚子里。
“说什么呢？”赵云澜扫了一眼林静，林静立刻掉头去翻档案去了。
“说赵处你最近好像谈恋爱了，是吗？”郭长城问道，在场的祝红和林静都恨不得一人扔他一只高跟鞋。
赵云澜摸了摸自己的脸，美滋滋地回道：“有这么明显？”
郭长城连连点头。
这时赵云澜手机抖动了一下，是下班的提示音，他也顾不上得瑟了，下班打卡走人，临走前丢下一句：“我先走了，我爱人在家里做好饭等我了。”
等他走了，林静后知后觉：“我怎么觉得老赵就是想洒狗粮呢？”
大庆喵了一声。
郭长城弱弱地回道：“我觉得，赵处好像跟沈教授在一起了。”
哐当，祝红把正在收拾的包包给摔地上了，瞪大眼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是说上回那个娱乐城地主家的儿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的沈巍吗？”
“这位女士，你是不是对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有点误解。颜控如我看照片，都觉得是很帅的一个人啊。”林静反驳道。
“对，对啊。”郭长城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大，有点被吓到。
祝红把包包捡起来，捞起档录室的钥匙就往外走：“办公室门别关，我晚上加班，我就不信还翻不出来这个沈巍的底了。”
目送她离开，林静看着沙发上摊成一块饼的大庆，眼前一亮，跟郭长城说：“我们给老大送猫去吧。我有点好奇，想见见这位沈教授。”
“你……你知道沈教授住在哪里？”
“不知道啊，但我知道赵云澜住哪里。他刚刚不是说家里吗？肯定在他家嘛，我们就去他家。而且偷偷告诉你，我在老赵车里装了追踪器，上回实验弄的，忘了拿下来了。走走走。”
郭长城抗议无果，被林静扛着他和大庆，两人一猫跟着赵云澜的车一前一后来到小区里，正在准备晚餐的沈巍，丝毫不知道他家即将有客人要来，他正在认真地熬一锅杂粮粥。
等赵云澜进门，就能闻得见饭菜香。
爱在平山海的勇气里，也在这人间烟火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