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午

赵云澜张了张嘴，没能发出来声音，他皱眉掐了掐喉结。

沈巍没注意这个细节，沈巍手敛进宽大的袖子里，冷静地回道：“我既然说得出来，必然是真心话。”

顿了一下，又说：“夜深了，我明天还有课。赵处长请回吧。下次我希望赵处长能证件齐全地来找我，不然您老这样私闯我……。“

沈巍抬头，终于注意到赵云澜苍白的脸色，一下把后面打好的草稿给忘了干净，没法把话接下去了。

赵云澜深深了看了他几秒，随后一个字也没说，侧身把过道让了出来，沈巍镇定地打开门进了屋。

他没注意到赵云澜在他进了屋之后摸出钥匙打开了他隔壁的门。

冬天快过完，沈巍肩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期间推掉了沈致明里暗里往他那塞的人，又接手了一家轻吧，这回倒是没有发生爆炸事件。

龙城最近太平得很，沈致最近有事没事就想补补慈父的形象，大小应酬总爱带上沈巍。

临进年底，沈致有很多大小的官场局，他爱带上沈巍，大概也是因为对方身上那股子清冷的书生气。

沈巍事实上长得与他母亲比较像，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位温润的公子哥，但处事的风格却带了几分沈致的狠劲。

沈致想起来，早在沈巍少年的时候，还没有如今这么不显山露水，有天他随手把一把沾了血的刀往沈巍脚下一扔，少年沈巍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说：“爸，你能不能不干坏事啊。”

“你懂什么。”

沈致正想又开口说他几句，沈巍的母亲从里屋出来，把他和刀都卷进房内，留沈巍在阳光铺满的客厅。

那个女人说什么来着？

“你这样，你的孩子不会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长大，以后没有爱人的能力，也丧失感知爱的能力。你真的想让他也走这样一条不归路吗？”

正是因为她一直坚持自己带沈巍，而且严防死守，沈致甚至在沈巍成长的过程里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还都不是什么好事，几乎都跟沈巍最亲近的几条人命有关系。

“致哥，明晚有两场饭局，有一场是燕城的肖局，一场是龙城这边的刘处组的局，您看？”

沈致沉思片刻，回道：“龙城这边的，让沈巍去吧。你跟我一起，去见见肖局。”

“好。”一身白色运动服的男生扯出一个微笑。

沈巍临时学校里开会，晚了几分钟到的，由服务员带路去包厢，最后停在一个叫“山海”的房间面前。

他正想推开门进去，结果有个人从里面按住了把手。对方是跟里屋的人一边说话，一边按着门把手，准备开门的。

“唉呀我不跟你们喝酒，我这刚从医院里出来的病号，你们上来就给我灌这么猛的，我拒绝。说好听的也不行。什么？你去夏局那里告状？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赶紧去呀，看夏局是帮你还是帮我。这人还没来齐，菜还没上的，你们就让我喝喝喝的。”

沈巍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原路返回，但赵云澜并没有给他这个犹豫的机会。

“谁跑了？我没跑！我就是去个洗手间！真的！”

门从里面打开了，两人愣在原地。

里面刘处注意到沈巍，腆着个大肚子过来，人还没到声先到：“呀是沈巍吧，快进来快进来。诶我说云澜，这会儿人可齐了啊，你也别跑了，上桌上菜哈。”

赵云澜往后退了点儿，也不看沈巍，回道：“谁跑了，我真的是去洗手间，你们先上桌吧啊。”

刘处把沈巍拉进屋，冲赵云澜点头：“快去快去。”

吧嗒一声，两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沈巍说不清现在自己什么心情，他一边笑着附和几句刘处的话，一边在默数时间，赵云澜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趁机走了。

沈巍有点焦虑，他手指禁不住在桌下轻不作声地拍着。

他好像瘦了，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他刚刚说刚出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巍倏忽想起来那天晚上赵云澜苍白的脸色，他指尖一顿，痛感从四肢迅速攻占心脏，一阵一阵地疼。

算算日子他要是从那天开始住院，最近刚出院，住了该有两个月了。

什么病要住两个月？

赵云澜去这么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巍顿时有点坐不住了。

此时门打开了，赵云澜出现在门口，后面跟了两个上菜的妹子，他一打开门跟沈巍对上了目光，但沈巍没说话，倒是刘处开口道：“云澜啊，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妹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一桌人笑了起来，沈巍也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安排，赵云澜重新回来的时候，就只剩沈巍右手边的位置了。

他拉开椅子坐来的时候，沈巍很自然地把桌下的手放上台面，一边跟对面的人说话一边目不斜视地递给赵云澜一杯热茶。

赵云澜没接，沈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伸手接过了茶。

旁边刘处注意到这个，疑惑道：“诶，你俩认识啊，搞得我还在想怎么给你们介绍呢。算起来你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沈巍你爸当年还是个夜宵摊的小老板，我们值夜班有时会去他那吃一碗炒粉，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后来他生意做大了，人也忙了，来往就少啦。”

沈巍笑笑，回道：“是，母亲有提起过您，不知赵处也跟您这么熟。”

刘处笑道：“他呀！他爸在他小学时候调过来的，小时候可乖了，跟这会儿一点都不像你们知道吗？你们能想像一个报告从来不按时交，回回要局长点名批评的人，一放学就回到家自觉写作业的场景吗？”

一桌人笑了起来，连连说，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哈哈哈。

沈巍嘴角抿了一下，最后没忍住，嘴角拉上一个弧度。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听一位长辈，讲赵云澜过去的，他缺失的过去。

他倒是能想像得出来小赵云澜一本正经地回答前来作客的刘处的问题，他一定坐着腰很直，一脸认真：“叔叔，我在做作业呢。”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赵云澜一眼，发现长大了的赵云澜正在看着他，他微微一怔，低头推了推眼镜，使劲儿憋了憋，没能把嘴角的笑意憋回去。

“夏局有一回刚出差回来开会，一下车就来了会议室，一边打开资料一边说，我要批评下某些同志，总结老是不交或者是延迟交的问……咦？赵云澜？你这回怎么这么积极。”

刘处学得活灵活现，饭桌上几乎都是他们局里的人，顿时笑成一团。

“我说老刘啊，咱差不多得了哈。”赵云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来来来，喝酒喝酒。”旁边一个新上任的处长起哄道。他知道赵云澜家里应该是有点背景的，但机关里，谁家里还没点背景？也有点看不过赵云澜年纪比他小，还比他晋升得快。

赵云澜端起来沈巍刚刚给他的那杯热茶，回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人管得严，不让喝酒，只许喝热茶。”

“唉，看来是我面子不够啦。”说完，就把酒杯给放下了，赵云澜这端着杯热茶，只好把热茶放下来，装了杯酒。

“啊瞧您这话说的，我啊这不刚从医院里出来，家里人担心，你这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不干了这杯酒，来来，走一个。”

杯子还没举过去，沈巍从旁边截胡了。

“这位处长，云澜身体不好，这杯我就代他喝了，步步高升。”

赵云澜一愣，来不及拦一下，沈巍就把酒一杯给倒进肚子里去了，50多度的白酒。

“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沈巍没回答，那边的处长一看人干了，自己也不好意思，端起酒杯也喝了。

旁边的人为了圆场，也分别意思了一下。

刘处在旁边说道：“云澜啊，你看都是年轻人，人家沈巍就比你厉害多了。沈巍酒量不错啊看来，沈巍是不是经常跟你爸出去应酬啊？”

沈巍撑着脑袋没回答。

“沈巍？”刘处轻轻推了他一下，沈巍就往赵云澜那边倒了，赵云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他，试了下脉搏和呼吸，发现人啥事没有，就是睡着了。

赵云澜美人在怀，实在是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

“哎呀这咋回事啊。不会是啥病吧，快把人送医院去。”

赵云澜也有点不放心，由着他们几个帮忙，把人送到医院去，又连哄带骗的把刘处给送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医生看了下说没事，让回家呆着去，睡醒了就好了。

赵云澜这才松了口气，打电话让郭长城过来帮忙把人给送回家。

“赵处，你怎么跟沈教授在一起的啊。赵处，你怎么知道沈教授住哪的？赵处？”

赵处脑壳疼，一巴掌过去：“好好开你的车！”

终于把沈巍给安顿好之后，已经快凌晨了。赵云澜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回自己家洗漱干净又过来了，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也不上床，就躺在旁边的沙发上，蜷着大长腿。

外面有铺满天地的黑暗和寒冷，在一个温暖的小屋子里，开了一盏昏黄的睡眠灯，身边有爱的人，热牛奶和厚重的被子。

赵云澜在一个满是熟悉而温暖的环境里，走进一个个旧梦里。

梦里少年爱过你。